江映雪刚骂完他，心虚地接起电话“喂”了一声。
“江映雪，求人要摆低姿态。”
“这么多年毫无长进。”
江映雪自知理亏，长久地沉默着。
梁聿礼沉不住气，“你在听吗，小姐？”
他略带委屈的一声“小姐”，将她拉回年少时光。
梁聿礼比她小五岁，一出生他便知道长大要娶她做妻子。
尽管江映雪对这个“童养夫”没有表现出格外的喜欢。
但也没有说过讨厌。
所以梁家和江家理所当然地认定，两个孩子以后一定会以结婚收场。
直到半路杀出个傅陆明。
22岁的江映雪以梁聿礼还未满18周岁为由，单方面解除了婚约。
17岁的少年，一气之下远渡重洋。
六年过去了，江映雪困在与傅陆明的婚姻沼泽里寸步难行。
而当年彻夜痛哭的梁聿礼，却已经是港城赫赫有名的太子爷。
云泥之别。
江映雪深吸一口气，鼓足勇气。
“我要给我女儿找个爸爸，你可以吗？”
气氛变得异常诡异。
听筒里是两个人沉重的呼吸声。
江映雪垂下眼眸，“那算......”
梁聿礼：“我有条件。”
江映雪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
梁聿礼不会要让她当众下跪之类的吧？
但为了能在找到女儿的第一时间带她离开，她只能咬牙应下。
“什么条件我都能答应你。”
梁聿礼慢条斯理，“你确定，什么都可以？”
江映雪“嗯”了一声。
“我要她随我姓。”
就这？
怕梁聿礼反悔，江映雪连忙答应。
“别说她了，我随你姓都没问题。”
就此，协议达成。
“五天后，我返港。”
祠堂的门被推开，傅陆明拿着一张毛毯走进来。
“在跟谁打电话？什么返港？”
江映雪不动声色地挂掉电话。
“是我妹，随便聊聊。”
傅陆明没有深究，将毛毯披在她身上。
“小雪，你不应该跟妈置气。还有耀祖，他还小......”
江映雪在心里冷笑。
傅家老的她得罪不起，小的惹不起。
专挑她这个软柿子捏。
“听说秦晓晓回国了？”
江映雪主动提起傅陆明念念不忘的老情人。
傅陆明搭在她肩头的手一抖，毛毯顺势滑到地上。
他弯腰捡起，“上周吧，晓......秦小姐去看过妈。你别多想，她只是出于礼貌的探望。”
傅陆明眼珠子来回转，暗暗琢磨着。
那天在老宅吃过饭后傅母出门消食，他一个没忍住，孤男寡女、干柴烈火......
事后他很后悔，为此还专门拍下一条上亿的项链送给江映雪。
傅陆明岔开话题，“我已经让财务拨款了，明天我陪你去市福利院，好吗？”
江映雪无心追究他是不是出于愧疚，才在原有的基础上多拨付100万。
傅陆明又提议带傅耀祖同行，“是一个很好的教育机会。”
江映雪没理由反对。
傅陆明从身后贴上来，想继续傍晚没执行的事。
他手机却响了。
傅陆明看了一眼来电人，脸色微变。
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接起，“喂，晓晓......”
“摔伤了？你别急吗，我马上到。”
电话那头的秦晓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，惹得傅陆明一阵心疼。
江映雪摸摸还肿着的脸颊，无声地笑了。
“傅家列祖列宗在上，是你们这个不孝子孙傅陆明负我在先，那就别怪我心狠。”

傅陆明的后背一僵，语气有些不自然。
“咳，你怎么突然想起福利院了？”
江映雪倒是表现得很自然，“当年我们去寺庙求神明保佑创业成功的时候，说过等有钱了要回报社会。你忘了吗？”
傅陆明一拍脑袋，“当然没忘！如今傅氏蒸蒸日上，可见菩萨保佑！”
江映雪坐起身说出想成立慈善机构的想法。
“总在家待着心烦意乱，不如找点事情做。等慈善机构成立，我就可以......”
傅陆明耐心地听她说着接下来的计划，脸上挂着宠溺的笑。
江映雪时不时地瞥一眼，傅陆明脸色如常。
她故意撅起嘴撒娇，“傅总，我不会连这点权力都没有吧？”
傅陆明立刻表示全力支持。
“我明天就让财务给你拨款，我陪你一起去福利院。”
江映雪本想拒绝傅陆明的陪同，怕他在会妨碍找女儿。
但又怕断然拒绝会让他起疑心，斟酌再三。
“公司那边事多，你忙你的。难道傅总是怕我独吞善款？”
傅陆明却坚持要陪她，“这算是你重回职场的第一步，我是你丈夫，理应在场见证。”
他这样说，江映雪找不到理由拒绝。
就在这时，傅陆明的母亲带着傅耀祖从老宅过来兴师问罪。
“这屋里还有没有喘气的？都给我出来！”
傅陆明拍了拍江映雪的手背，示意她先别下楼。
“小雪，我妈脾气暴，你为了我别和她正面冲突。”
这种话傅陆明已经说过无数次，江映雪也无数次照做。
可即便她再忍气吞声，也没换来恶婆婆的喜欢。
反倒是变本加厉。
傅陆明跑下楼安抚他母亲的情绪，“妈，这都这么晚了你不早点睡觉，怎么还专门来一趟？”
傅母噤着鼻子哼了一声，“我再不来，听说傅家就要给别人做主了？我这老婆子的话恐怕就要没人听喽。”
傅陆明赔着笑脸哄着，“哪儿能啊？傅家永远只有你这一个女主人，我看谁敢不听您的？”
傅母撇撇嘴，“你少替她说话，你让她出来我倒是要问问她怎么照顾的傅家嫡长孙？”
傅陆明仍旧想息事宁人，“妈，小雪病了。”
可傅母却不想浪费给江映雪立规矩的机会。
“病了就去瞧医生，跟我宝贝孙子发什么火？”
江映雪不急不慢地从楼梯上走下来。
“这个家需要瞧医生的应该不止我一个吧？小小年纪不懂礼貌，对着我指手画脚。”
她将目光转向傅陆明，“傅耀祖这样没有教养，到底是谁教坏的？”
还未等傅陆明回答，傅母冲上前一巴掌扇在江映雪脸上。
“反了你了？敢这么跟男主人说话？”
这一巴掌力道十足，江映雪的脸瞬间火辣辣地疼起来。
傅陆明反应过来将她护在身后，“妈，你不该在孩子面前打小雪。”
傅母却很得意，“我想在谁面前教训儿媳妇就在谁面前，她活该！”
江映雪回过头看傅母一脸得意，她身后的傅耀祖更是拍手叫好。
“奶奶打得好！坏妈妈就要挨打！奶奶万岁！”
虽然江映雪已经得知傅耀祖并非亲生，可毕竟辛辛苦苦养育他六年。
傅耀祖如此冷血，算是养废了。

傅陆明在书房处理公司业务。
傅耀祖问傅母，“奶奶，你说的晓晓是谁啊？”
傅母炫耀起来，“你晓晓阿姨可是明星呢，比你那个没本事只会梗脖子的妈强一百倍。”
傅耀祖一听秦晓晓是大明星，缠着要听傅陆明和秦晓晓的恋爱往事。
傅陆明和秦晓晓属于青梅竹马，两人约定大学毕业就订婚。
毕业后傅陆明选择创业，白手起家。
而秦晓晓被星探看中进入娱乐圈，逐渐有些名气。
在傅陆明最穷困潦倒的那一年，秦晓晓选择出国修学，抛弃了他。
恰巧江映雪出现了。
傅陆明告白时动情落泪，“你就像一束光，照亮我黑暗的人生。”
“从今往后，就让我守护这束光！”
承诺重千金，他却能在一年后若无其事地用秦晓晓的儿子换掉江映雪的女儿。
如今秦晓晓成为家喻户晓的明星，傅母就忘了她当年嫌贫爱富的模样。
“你晓晓阿姨跟你爸爸才是郎才女貌、天作之合。瞧瞧我这一身，就是你晓晓阿姨专门从国外买回来送给我的。”
江映雪隐隐约约听到，心下一惊。
难道秦晓晓回国了？并且已经见过傅陆明和傅母。
难道就是上周傅陆明说要陪重要客户，彻夜未归那天吗？
怪不得她随口说什么重要客户需要总裁亲自陪时，傅陆明躲闪的眼神。
还有第二天晾衣服时，她在他领口发现的一根红色卷发。
傅母最近频繁地挑刺找茬，也是因为秦晓晓吧？
一切都有迹可循。
傅耀祖听完秦晓晓的“光荣事迹”，满脸崇拜。
“那我要晓晓阿姨做我妈妈！这样我在幼儿园就会特别有面子！”
傅母叹了口气，“奶奶也希望晓晓能做我的儿媳，可惜你那个死心眼的爸，一个家庭主妇有什么稀罕的？”
江映雪差点笑出声。
傅母果真是没文化，她自己何尝不是个没见识的家庭主妇呢？
江映雪将思绪收回，拿出手机拨出一直躺在通讯录里的号码。
嘟，嘟，嘟。
无人接听。
就在她准备放弃时，一个低沉慵懒的男声响起。
“江映雪，我以为你这辈子都唔会打这通电话。”
江映雪沉默了几秒，清清嗓子用标准的粤语开口。
“当初嘅承诺还算数吗？”
电话那边嗤笑，“当年你一意孤行毁掉婚约，让我成为全港笑柄，如今跟我谈承诺，你也配？”
尽管做好会被嘲笑和羞辱的准备，江映雪仍旧在听到“你也配”三个字时浑身颤抖。
她查过相关法律，如果想名正言顺地将女儿带走，她必须有个合法的丈夫。
那个人当然不可能是傅陆明。
所以她才会不要脸地给被她无情抛弃的港城太子爷梁聿礼，打这通求助电话。
她在傅家已经受够羞辱。
“算了，就当我没给你打过电话，再见！”
江映雪气呼呼地挂掉电话。
如果不是为了给女儿找个靠谱的爹，她才不会病急乱投医。
“梁聿礼，狗嘴里吐不出象牙！”
江映雪拎起脚上的拖鞋，冲着傅家最老的祖宗牌位丢过去。
“咣当”，牌位应声倒地。
她呼了一口气，正打算放弃梁聿礼这条路。
他的电话却打过来了。

秦晓晓一通电话叫走傅陆明，他再次彻夜未归。
江映雪醒来，简单收拾后直奔市福利院。
车刚停稳，她一眼便看到院门口搂在一起的傅陆明和秦晓晓。
秦晓晓一身鲜红的吊带裙，脚踩十厘米同色高跟鞋。
“陆明哥，我不请自来，你不怪我吧？”
傅陆明刮了刮她的鼻子，“怎么会？做慈善又不是我的专权。不过一会儿小雪要来，你收敛些，别惹她。”
江映雪坐在车里听得真真切切。
傅陆明还真是个体贴的丈夫，一边抱着情人一边让她别招惹原配太太。
秦晓晓有些不高兴地撇撇嘴，“儿子我都能让给她，还有什么是我不能让的？”
傅陆明一听，心生愧疚。
“我让助理定了一辆帕拉梅拉，你最喜欢的红色。”
秦晓晓惊喜地“啪叽”一口，亲在傅陆明脸上。
傅陆明紧张地四处看，“快进去吧，别让别人看到。”
心脏仿佛被一双手死死攥住，江映雪靠在车座上强迫自己冷静。
“找女儿要紧，找女儿要紧！”
江映雪没化妆，身穿素色的棉麻套装，脚下是一双白色运动鞋。
远远看去，稚嫩得像是还没毕业的大学生。
秦晓晓率先看到她，热情地握住她的手寒暄。
“你就是小雪吧？我早就听陆明哥提起你。”
“我叫秦晓晓，你就叫我晓晓吧，傅阿姨和陆明哥都这么叫我，显得亲切。”
秦晓晓果然是高段位的白莲花。
两句话就凸显出她在傅家母子心目中的地位，一口一个“陆明哥”，模糊她和傅陆明之间的暧昧关系。
江映雪扯开嘴角，“听说你摔伤了，还好吗？”
站在一旁的傅陆明脸色不自然，抢先一步说道：“晓晓洗澡的时候摔了一跤，她刚回国也没什么朋友就打电话给我......”
秦晓晓接过话，“是啊，陆明哥赶到的时候我衣服还没来得及穿呢，哎呀丢死人了......”
气氛凝固。
傅陆明紧张地看向江映雪，抿抿嘴唇想解释。
福利院的张院长急匆匆地迎出来，“这就是傅先生和傅太太吧？欢迎欢迎。”
秦晓晓被认作“傅太太”，得意地“咯咯”直乐。
傅陆明急忙将江映雪拉到身边介绍，“张院长，这是我太太江映雪。”
张院长尴尬地挠挠头，“傅太太看起来像十八九岁，我眼拙......”
秦晓晓挤到张院长面前，“不怪您，我看起来跟陆明哥更般配些，是不是？哈哈。”
傅陆明催促张院长，“仪式该开始了吧？”
“对对，都准备好了，这边请。”
一楼大堂精心布置过，硕大的横幅上写着“映雪慈善机构”。
傅陆明讨好地搂过江映雪的肩膀，“怎么样，高兴吗？”
江映雪勉强挤出一个笑脸。
秦晓晓站在一旁脸上却有些晦色。
“爸爸！”
傅耀祖梳着油腻的大背头飞奔过来，脸颊上的横肉一颤一颤。
“这就是大明星晓晓阿姨吗？好漂亮啊！”
然后嫌弃地看向一旁的江映雪，“你就不能学学晓晓阿姨打扮一下吗？土老帽！”
江映雪蹲下来使劲儿捏捏他脸上的肉，“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一头肥猪啊？”
傅耀祖吃痛，狠狠推开江映雪。
“我不要坏妈妈、臭妈妈！我要晓晓阿姨做我的妈妈！”
秦晓晓笑逐颜开，抱住傅耀祖抬抬下巴向江映雪炫耀。
“哎呀这孩子怎么第一次见我就这么喜欢我呀？看来我们有缘呢，是不是啊小雪？”

江映雪冷冷地开口，“如果秦小姐喜欢傅耀祖，送你好了。”
傅陆明皱着眉头走过来，“小雪，你乱说什么呢？”
江映雪摊开手，“开玩笑喽。”
福利院的孩子陆陆续续地落座，江映雪紧张地一个一个看过去。
突然，一个身材瘦削，梳着马尾辫的小女孩儿闯进她眼里。
巴掌大的脸，右眼角缀着一颗朱砂痣。
江映雪的心脏狂跳，几乎要按捺不住想冲过去抱住她的冲动。
和她一样认出女孩儿的，还有秦晓晓。
当年可是她亲自将女孩儿抱给福利院的，那颗朱砂痣她记得清清楚楚。
秦晓晓小声在傅耀祖耳边嘀咕了几句，“去吧，好好和小朋友玩儿。”
她抱着胳膊一副看好戏的姿态。
傅耀祖跑到女孩儿面前，不由分说地一脚踹在她胸口。
“晓晓妈妈说眼角有痣的都是狐媚子，小狐媚子！”
小女孩儿被踹倒在地，手掌划过粗糙的水泥地。
她吃痛却不敢吭声，怯生生地看向趾高气昂的傅耀祖。
“我没，没惹你。”
傅耀祖又想抬脚踢她，被江映雪一把拉住。
她带着颤音质问，“你为什么无缘无故欺负她？”
傅耀祖被拉开很是不满，“她是个孤儿，没有爸爸妈妈，活该被欺负！”
这句话深深刺痛了江映雪。
傅陆明听到动静走过来。
“耀祖，不许跟妈妈顶嘴。”
傅耀祖气呼呼地拉过秦晓晓的手，“晓晓妈妈说她是坏孩子，我在教训她。”
江映雪浑身颤抖，抬起胳膊却被傅陆明拦住。
“小雪，你要因为一个外人打耀祖吗？”
傅陆明竟然都没认出亲生女儿。
小女孩儿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，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拉住她的裤脚。
“阿姨，我没事，不要打哥哥。”
江映雪从口袋里掏出纸巾，替她擦手心的血丝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小女孩儿腼腆地笑了笑，“我叫丢丢，院长妈妈说我是被爸爸妈妈丢出来的。”
江映雪的心痛到无以复加。
傅陆明有些不耐烦，从包里掏出一沓现金丢在地上。
“你，拿去看医生。”
“小雪，典礼开始了，你别失态。”
江映雪浑浑噩噩地被拉走。
慈善机构成立仪式顺利完成，张院长提议最后来一张大合影。
秦晓晓扭动着腰肢站到江映雪左边，她笑着比“耶”。
“你认出你女儿了？哎呀，还真是可怜啊。”
秦晓晓不停地用话刺激着江映雪。
“陆明哥喜欢儿子，所以丢掉你女儿喽。耀祖白白胖胖的，真是招人喜欢。不像你女儿瘦得皮包骨。”
......
江映雪再也忍不住，想转身离开。
可她的手连碰都没碰到秦晓晓，她却直直地向后倒去。
头顶的彩灯不偏不倚地掉下来，砸在她身上。
“啊！救命啊！”
秦晓晓趴在地上，满脸血痕。
事情发生的太快，江映雪楞在原地。
傅陆明越过她冲到秦晓晓身边，将她抱在怀里。
秦晓晓气若游丝，“陆明哥，我只不过是劝小雪不要生耀祖的气。”
傅陆明眼神冷冽地看向江映雪，“小雪！晓晓一片好心，你却这么对她，你太令我失望了。”
傅耀祖跑过来将江映雪撞倒在地，“哼，我要告诉奶奶你欺负晓晓妈妈！”